Acoustic Insects.jpg (台中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鳴蟲特展》)

躲在桃園山上的房子,這種大熱天裡沒有冷氣也覺得舒適,樹真是好東西,除了製造氧氣樹蔭之外,大概也吸收了騰騰熱氣,而且還收留成千成百的小昆蟲小動物,其中之一便是逢夏就高聲唱歌的鳴蟲。聽!現在都傍晚五點多了,它們還一陣陣叫不停,好一幅夏日風情。

所謂鳴蟲就是蟋蟀、螽斯、蚱蜢、蟬之類的昆蟲,它們利用翅翅或翅腿磨擦,使身上特化的彈器與弦器互相敲擊振動,且透過共鳴箱(尤其是蟬)把磨擦振動的聲音放大,傳出來都是好幾十分貝的音量。鳴蟲發聲的目的不外乎呼喚伙伴、追求異性、維護地盤、裝腔作勢、嚇唬敵人等,除了招來可能交配的女伴之外,也有向天敵曝露自己位置的危險。可是它們絲毫不在乎,面對不超過一年的生命週期(蛹→若蟲→成蟲),害怕還真不是個選項。

這些鳴蟲不只是可以聽而已,它們還可以比賽(鬥蟋蟀);可以吃(酥炸、紅燒、烤、燉、煮);可以當中藥材(去熱、解毒、利水、消腫);還是許多古今中外許多文學書畫等作品的主角。從中國古典文學(如詩經)到佛經、聖經、英文詩、名畫、玉器(如翠玉白菜上的兩隻蟲)等,都可以見到詩人、文學家、創作者假鳴蟲喻人世,諷古今,舒發已見。世界各國也同鳴蟲各有一腿:中國是食用娛樂樣樣不放過、巴西得看地區分辨鳴蟲叫聲是吉是兇、非洲自行發展出一套趕蝗害的儀式、歐洲德國則在文藝復興時期便有作品描寫街上賣鳴蟲的小販。

以上都是可以從這個展覽學到的知識。其中的文字有偏向科學的(昆蟲的聽覺器官與發音機制)、描述的(世界各地與鳴蟲的關係)、醫療的(中藥性)、史料的(各種談及鳴蟲的佛書)、文學的(各家詩人名作)、呼籲的(重視鳴蟲保育)等等。想想,如果把它們全部變成英文是怎麼樣的旅程?

中翻英和英翻中剛好是兩條完全相反的道路,高速公路的南北或東西雙向車道:一條由輕轉重,一條由重轉輕。由輕轉重的是英翻中;英文的語氣文字直接不轉彎(當然早期的文字和法律等專業文字也不那麼直接好懂,另當別論),一向有比較多功能詞,如轉為字字都能珠磯的中文,一下就能精簡許多,字數明顯變少,但又在意義不變之下,每個字的份量卻變重了。這是由輕轉重的意思。

相反地,由重轉輕的則是中翻英,邏輯同上述。完成《鳴蟲特展》中英翻譯後的體會也是如此,中文還看不太懂的科學文字,配合參考題目相同的英文論文,竟反而清楚了不少。應該不是我的英文比中文好,而是中文文字「繁重」的特性硬是把非該領域的外行人通通推了個十萬八千里外,難以親近。而英文的敘述則了當直接,具有科普特質。還好這類科學文章的作者都不是追求文字鍊金術或意識流之類的作家,目的不同,自然使用的英文也不同。翻譯也一樣。

科展的目的是要讓民眾親近某種科學知識,展覽說明與翻譯自然應選用直接親切的文字為主。專業術語和詞彙的部分(如本譯文裡的昆蟲音學、佛經、英詩等)得盡量借用谷歌大神上面的參考資料才行。思果前輩強調的參考書和參考人,現在全都濃縮在一個搜尋引擎裡,莫不便宜了現代的譯者,什麼都找得到,什麼都不希奇。還是得花時間找找才行。以本次翻譯的案件來說,我先閱讀過幾篇英文談論蟋蟀、蟬怎麼發音的英文論文(從沒想過自己會讀這類文章!),再回頭執行翻譯,幫助真的頗大。至於文中引用的經書詩文畫作玉器等等,也都是拜谷歌之賜,才在相互比對之下得出較正確的譯文。

「查」的確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又費時間,又拖進度。可是能查得到的翻譯都不算難的翻譯,能找得到標準答案的翻譯也不算難的翻譯,只是看譯者用不用心,跟功力還扯不上關係。看到網路上有人抱怨怎麼連「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都還譯錯的文章(High Commission, 陳錫蕃),讓我忍不住捏一把冷汗,提醒自己這種懶還真不能偷,不然被別人挑了出來,不明就裡的人還真以為是譯者功夫沒到,而事實上只是偷懶沒有抱抱谷歌大神或其他出版書籍的腿而已。其他部分再辛苦也沒用,其中的影響可是有差別的。

那麼,什麼才是需要功力的翻譯呢?

英翻中的部分想另闢新文再談,總之反而是平常普通的名詞比較難翻,一來容易陷入誤以為該名詞僅有單一意義的陷阱,二來看懂了原文上下脈絡卻反而不知中文該用那個字表達。越簡單的譯文越需要靈活的文字再造能力,這才是困難且考驗功力的地方。回頭看英翻中,就我翻本次特展的經驗發現,中文硬的,英文就軟;中文如果像論說文,英文就像講故事。原則上意義得維持不變,但轉個語氣就好下手多。而難就難在語氣轉換這個部分。

說實在,翻譯很難不被原文牽著走,要有思果前輩那種大刀闊斧、砍這修那的氣勢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因為這已經遠遠超越對兩種語言(原文及譯文)應有的熟稔程度,而是譯者能不能在熟稔的基礎上,有信心挑戰(甚至是跳脫)多數人對「字譯」和「意譯」的分野,而寫出自己可以且願意為其辯護的譯文。轉語氣便是其中一種。例如本次特展的中文文字說明非常科學、豐富、詳盡,其中在某些段落尾端還設計幾項簡單的互動式問答,引起展覽者的興趣。後面這種展覽需要「與參展者互動」(engagement)的設計讓我大膽改變英文翻譯的語氣,變的像親切說書者一樣,有時候得添一些自問自答的語氣;有時候得選用俗名,而捨棄科學分類專用的拉丁名;有時候得多用些功能詞(如連接、轉折、冠詞、指示詞等)來修飾過度精簡的中文原文,增加譯文的流暢度;有時候還得擬人化,像寓言故事一樣。

譯文的目地會決定它適用的語氣,這得靠譯者自行判斷。有機會還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辯護,沒機會的只好靠上天保佑,誰叫翻譯在不違背原文的意思下都是見仁見智,連思果前輩在他的書上都還耳提面命這麼說,晚輩如我們只能謙卑摸索,靠分享找出一條最適切的路。

除了語氣之外,中翻英還有其他麻煩的地方,其一便是中文專有名詞(姓名、書名、畫名、地名)等翻譯,已經有標準答案的不算麻煩,麻煩的是有些有,有些沒有;有些用漢語拼音,有些用通用拼音。這種麻煩不在沒有答案,而是太多答案了,譯者得自行尋求一種方式解決。也許這是編輯的工作,不過為求譯文通順一致,還是選定一種翻譯方式(音譯或意譯)及一種拼音方式(通用或漢語或自創)。我的選擇比較麻煩,既然是中文專有名詞,自認為理當用音譯,輔用括弧意譯說明(以現成的為主,無現成者才自譯),拼音則從前面八年的通用改為漢語。如果中文原文提到其他外文(日、德、西、法等)則在能力所及附上該國原文,輔以英文說明。

中翻英關鍵:
一、參考相同題材的英文文章
二、查詢任何可能有標準答案的翻譯(例如《詩經》已經有人翻成英文了,宜沿用譯文)
三、分辨譯文目的選擇語氣
四、為求譯文一致,名詞翻譯方式應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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